接上篇 檸檬紅茶 （五）
《第六章》
天亮了，陽光撒在我疲憊不堪的臉上，
我瞇著眼睛，試圖用手擋住光線，然後又把頭埋進被窩裡。
這一夜我並沒有睡好，我哭了。
說起來真是丟人，從昨晚上床睡覺開始，都不知道哭了多少次，
當我想到說不定再也看不到她時，我就害怕的哭起來，
雖然我知道，一年，一年後她就會回來了，
但我仍感到徬徨無助，因為這一年對我來說，實在太久、太長遠了，
我真的能夠獨自忍受寂寞足足一年嗎？
我不知道‧‧‧
於是眼淚，不爭氣的掉了下來，
自眼框溢出，慢慢的從臉龐滑落，然後濕了棉被，
我並不想擦掉眼淚，因為我不承認我正在哭，
臉上無數的淚痕，正是我自以為堅強的證明，
當我哭累了，我倒頭就睡，卻怎麼也睡不安穩，
總會在夢中出現她的影子，然後驚醒過來。
醒來，便淚流不止，
哭了又睡，睡了又哭，
就這樣遊走在疲憊與傷痛之間，折磨著我的人、我的心。
唉，還是別想了。
我打開電腦，才剛上線，便看到小賴那群王八蛋在靠盃靠墓，
沒心情去鳥他們，我決定去玩Game抒發一下。
才剛登入而已，馬上看到我那位朋友傳來訊息：
「ㄟ！昨天你怎麼沒上線啊！等你回報戰況呢！」
嗯，表面上看起來似乎很關心我跟筱晞，
不過此時此刻我倒覺得〝她 〞是在看好戲。
『恭喜我吧，我就要失戀了。』我冷笑，嘲笑著自己的愚蠢。
「？」一個大大的問號，出現在螢幕上。
不懂是吧？好，我就把事情跟你說清楚。
於是乎，我就像是在寫一篇文章一樣‧‧‧
或者該說是跟寫小說一樣吧？
我把事情的經過、我跟她的對話、我們的承諾，
以及我的心態想法心情通通給它打上來。
『‧‧‧就是這樣。』我托著腮，等她回應。
「嗯‧‧‧」
『我覺得我可以入選最佳悲劇男主角了。』
「還不夠悲。」看到這，我突然有點火大。
『這話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說，你們面臨的又不是生離死別，
一年後就會再見面了啊，有這麼嚴重嗎？」
她劈哩啪啦的打一串字上來，打字速度倒是挺快的。
『說得倒容易，一年‧‧‧你來等等看啊！』
我沒好氣的打著字，用力敲下Enter鍵。
我手指敲著桌子，等待她的回應，
過了一會兒，畫面上傳來訊息：「我之前去英國留學，
一去就是三年，離開台灣之前，我和我男朋友約定好一定要等我回來。」
「三年後，大約是在去年吧，我回來之後怎麼也連絡不到他。」
「輾轉得知，他結交新歡了。」
「但我並沒有因此產生尋死的念頭，我仍然得堅強的過著自己的生活。」
「這樣你還會認為你很悲慘嗎？」短短幾行字，看得我無從反駁。
突然覺得，在她面前，我就好像是個完全沒有人生經驗的小孩一樣，
自以為是的訴說著我的痛苦。
「ㄟ，還在嗎？」她大概是看我久久沒有回應，所以這樣問。
『嗯‧‧‧』這回，輪到我說不出話了。
「喜歡人家，就不要辜負她。」
「如果連短短一年都等不了，又如何去愛她一輩子呢？」
我在螢幕前，看著這幾句話沉思，
然後手指才開始行動，敲著鍵盤打出：『我明白了。』
「很好，接下來，你看著辦吧。」說完她便下線了。
突然打從心底的尊敬她，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大概是因為，從來沒有人像她這樣聆聽著我的心聲，
又不厭其煩的教我人生的道理吧。
就像我尊敬我的導師一樣，
我想，說不定她也是個老師呢！
我起身走到浴室，很隨便的刷了個牙，
一抬頭照鏡子還以為看到鬼，差點把我活活嚇死，
原本充滿朝氣的陽光男孩，一夜之間變成陰魂不散的怨靈，
兩眼無神，眼皮也腫的不知道跟什麼一樣，
掛著黑眼圈跟眼袋洗把臉，再看看‧‧‧
嗯‧‧‧怎麼又是這隻鬼啊，從前那個帥哥跑哪去了呢！？
我對著鏡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又自言自語的說了些話，
試圖哄自己開心，
但卻一點用也沒有，因為這反而讓我想起筱晞吐舌頭的樣子，
還有她可愛的笑容，
繼而浮現的是她嘟著嘴跟我撒嬌的樣子‧‧‧
『幹！』我忍不住想揮拳打向鏡子，
卻在拳頭碰上鏡面之前，停了下來。
只差一點點，就差那零點零零幾公分而已，鏡子可能就會被我打壞，
但我僅存的理智告訴我，這樣做不止手會很痛，也不能改變什麼，
原來，我連發洩、折磨自己的勇氣都沒有，
於是我停了下來，慢慢鬆開緊握的拳頭，
然後手掌緩緩的向前，貼在鏡中的那隻手上，
我看著鏡中的手，心想：如果眼前這隻手是筱晞的就好了。
『如果眼前這個人是筱晞的話‧‧‧』我對著鏡子，喃喃自語。
再次握緊拳頭，當下決定要去見她一面！
既然不能改變什麼，就只有選擇接受了，
但是，死刑犯就算是犯下滔天大罪，在臨死前要求飽餐一頓總可以吧！
無論如何，我都要去見她！
不管是好是壞，那都無所謂了‧‧‧
我只知道，要是我就這樣讓她走掉，我一定會後悔！
立即換上外出服、穿上球鞋，
拿了鑰匙跟錢直接往門外衝出去。
一路上，我的腦中是一片空白，
我盡量專心的騎車，不去考慮其他的事情，
因此我什麼也沒想，也什麼都不敢去想，
我害怕，要是想得多了‧‧‧恐怕連見她最後一面的勇氣也沒有了。
果然，人在專心的時候，時間會過得很快，
快得我都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就已經來到7-Eleven了。
停好車之後，我望向裡頭的筱晞，
她正在幫一個小朋友結帳，並且露出充滿愛心的親切笑容，
我就這樣看著她，直到她的目光隨著小朋友走出門口，發現了我。
被發現正在偷窺她，我有點難為情的搔搔頭，
『該來的還是要來。』我小聲的對自己說。
然後我毅然走進去，自動門發出〝叮咚 〞的聲音。
『早啊。』我一如往常的說著。
「早‧‧‧」她回答時，有點力不從心的感覺，
從她憔悴的臉以及有點腫起來的眼睛就可以知道了。
我想，她應該也沒有睡好吧。
然後我一如往常的走向冰箱，一如往常的假裝思考要喝什麼，
又一如往常的拿起了雀巢檸檬紅茶，
最後一如往常的把二十二塊銅板放在她手心；
她也一如往常的接過硬幣，一如往常熟練的打了一張發票，
又一如往常的用左手把發票拿給我，
最後一如往常的給了我一個迷人的微笑。
即使笑容中，帶著一點苦澀。
看得我，都有點於心不忍，
即使到了最後一刻，她仍然強顏歡笑，
比起她，我竟是皺著眉頭擺出一副苦瓜臉，
於是我勉強的擠出一個笑容：『昨晚睡得好嗎？』
話才剛出口，便覺得自己又說了一句廢話。
但是她沒說什麼，只是點點頭。
我想此時此刻，真的可以用心照不宣來形容了，
根本就沒有必要開口，我們就已經知道對方心理在想什麼了，
事實上，都已經傷心到盡頭了，又有什麼好說的呢？
也因此，這一個早上，我們兩都很沉默，
她駕輕就熟的幫客人結帳，我則是默默的拖著地板，
她一結完帳，便立刻開始進行補貨的工作，絲毫沒有停頓，
我們都不敢讓自己空閒下來，深怕彼此眼神交會時，
那種心情又會湧上心頭，
所以我也始終都沒有開口說話叫住她。
7-Eleven裡籠罩的一股悲傷的氣氛，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越是接近離別的時間，
我們就越是埋首於工作之中，直到午班的人來交班。
「阿奕。」終於，她開口叫住我。
我的動作瞬間全部停止，彷彿在等她下達命令，
「我要走了。」她低著頭說，有些傷感。
『嗯‧‧‧』我只能回應她，卻無法留住她。
「那就‧‧‧Bye Bye囉。」
本想跟她揮手說Bye Bye，正當我喊出Bye的時候，
我隨即改口：『‧‧‧再見。』
因為我相信，說再見，就一定會再見。
她脫下7-Eleven的制服，轉身離開，
我則是望著她的背影，看著她走，
我的心，沉到了深淵谷底。
望著這個門口，沉默片刻，
只有剛來接班的那位禿頭男一臉莫名其妙的盯著我看。
剎那間，我做了一個決定，追了出去！
『筱晞！』她遠遠地回過頭來看著我。
「阿奕‧‧‧」眼神中，充滿著不捨。
『我會等你的！』我對著她大喊。
『你一定要回來！知道嗎！』我聲嘶力竭，用盡全身的力氣說著。
她沉默片刻，然後眼裡泛著淚光點點頭。
隨即她馬上別過頭，轉身離開，再也沒有回過頭看我一眼，
此時她的背影，看起來亦十分的傷痛。
我知道，她早已淚流滿面。
~第六章‧完~
續 檸檬紅茶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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